評季羨林的散文《夾竹桃》
季羨林并不是只用上述一種方法來增加語言的節奏感。適時地穿插口語,同樣也使語言風趣而多變。在描述夾竹桃的韌性品格時,作者寫到:“夾竹桃卻在那里靜悄悄地一聲不響,一朵花敗了,又開出一朵;一嘟嚕黃了,又長出一嘟嚕。”嘟嚕的使用,既具象又傳神,和前邊的量詞“朵”比起來,又有地方個性。所有這些都增強了這篇散文的可讀性。
一絲不茍地寫作,既是季羨林對散文結構等技術層面的刻意追求,更是對情感態度的嚴格要求。季羨林曾這樣說過:“我捫心自問,我的感情是真實的,我的態度是嚴肅的,這一點決不含糊。我寫東西有一條金科玉律: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季羨林散文集自序》p4,北京大學1986)因為有真感情在,而真感情又支撐著個我活躍在字里行間,所以他的《夾竹桃》才精心經營而不顯矜持,有寄托而不生硬。也正因為如此,季羨林的散文可模仿其形,但不易學其神髓。
夾竹桃因葉似竹、花如桃而得名,原產亞洲南部,我國早有栽種。歸有光就說它是“奇卉來異境,粲粲敷紅英”。古人寫夾竹桃,或從其非竹非桃的品性來尋找文思,如歸有光的“芳姿受命獨,奚假竹桃名”;或以其兼具竹之清節和桃花之艷麗而抒懷,如沈與求“搖搖兒女花,挺挺君子操”,李開先“但能長抱節,何必太呈嬌”。和前人不同,季羨林對夾竹桃的書寫和寄托都是與自己的獨特生活經驗和對這經驗的體味、思考相聯系的。
《夾竹桃》的立意雖不同于先賢,但結構卻似“時俊”。其開頭和結尾用的是當時散文創作中常用的“開頭設懸念,結尾顯其志”的方式,中間用少年時對夾竹桃的想象、幻想來承接,繼之以長大成人后對夾竹桃的暫時疏遠為轉折,結尾用中緬友誼顯時代之志。啟承轉合,時代痕跡明顯。但是為什么這種在結構上時代痕跡明顯的散文,我們今天讀來仍然是親切尤其呢?這主要是突出了“我”對夾竹桃的感覺和體驗,在作者的敘述中,夾竹桃和我的生活經驗建立起了密切的關系。也就是說,若沒有“我”對夾竹桃的想象、經驗和記憶,夾竹桃仍就會是散文開頭的那句話“最值得留戀最值得回憶的花”嗎?我不相信。
在李錚編的《季羨林年譜》中,有對這篇散文背景的介紹:1959年,季羨林作為民間外交的使者,應邀參加緬甸研究會50周年研究大會。所以散文的后半部分寫緬甸的夾竹桃,寫它的象征意義,這都是他的真實經驗和感覺。而散文的前半部分,是中年人對童年的回憶,是朝花夕拾。這部分最為獨特。尤其是少年對月光下夾竹桃想象的那段:“它把影子投到墻上,葉影參差,花影迷離,可以引起我許多幻想。我幻想它是地圖,它居然就是地圖了。這堆影子是亞洲,那一堆影子是非洲,中間空白的地方是大海。碰巧有幾只小蟲子爬過,這就是遠渡重洋的海輪。”讀到此,我們已經不能不接受作者關于夾竹桃是他“最值得留戀最值得回憶的花”的判斷了。
季羨林用一絲不茍的態度把《夾竹桃》種在優越的語文條件的土壤中,讓《夾竹桃》綻放在自己獨特的生活經驗和生命體驗里。這使得他的散文在強調同一的時代里獨放異彩,也使《夾竹桃》這篇短文有了文學史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