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 論語十六
問:"伊川前一說,則大過在八索之類;后一說,則大過在弟子之學易者,俱未有定據。"曰:"史記'加'作'假',古本'五十'作'卒'字。'加'、'假'聲相近,'五十'與'卒'字相似,而并誤也。此孔子系易之時,自謂'假我數年,卒以學易,可以無大過'者,為此自謙之辭,以教學者,深以見易之道無窮也。"〔謨〕
子所雅言章
問"子所雅言:詩、書、執禮"。曰:"古之為儒者,只是習詩書禮樂。言'執禮',則樂在其中。如易則掌於太卜,春秋掌於史官,學者兼通之,不是正業。只這詩書,大而天道之精微,細而人事之曲折,無不在其中;禮則節文法度。圣人教人,亦只是許多事。"〔僩〕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未常及易。夫子常所教人,只是如此,今人便先為一種玄妙之說。〔德明〕
"伊川云:'夫子雅素之言,止於如此。若"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者,則在"默而識之"。'不知性與天道,便於詩、書、執禮中求之乎?"曰:"語意不如此。觀子貢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自是有說時節,但亦罕言之。"恭父云:"觀子貢此處,固足以見子貢方聞性天道之妙。又如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這是大段警悟他處。"曰:"這般處是大段分曉。"又云:"若實能'默而識之',則於'詩、書、執禮'上,自見得性與天道。若不實能默識得,雖圣人便說出,也曉不得。"賀孫問:"'執禮','執'字,恐當時自以'執'字目其禮,非夫子方為是言?"曰:"詩書,只是口說得底,惟禮要當執守,故孔子常說教人執禮。故云:'詩、書、執禮,皆雅言也。'不是當時自有此名。"〔賀孫〕集注。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章
"'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圣人不是有所因為甚事了如此,只是意思有所憤發,便至於忘食;樂,便至於忘憂,至於不知老之將至。圣人不肯半上落下,直是做到底。雖是圣人若自貶下之辭,其實超詣,卻非圣人做不得。憤,是感之極深;樂,是樂之極至。圣人不是胡亂說,是他真個有'發憤忘食,樂以忘憂'處。"次日再問。曰:"如今不必說是為甚發憤,或是有所感,只理會他忘食忘憂。發憤便至於忘食,樂便至於忘憂,便與聞韶不知肉味之意相似。"〔〈螢,中"蟲改田"〉〕
"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泛說若是謙辭。然圣人之為人,自有不可及處,直要做到底,不做個半間不界底人。非是有所因,真個或有所感,發憤而至於忘食,所樂之至而忘憂。蓋有不知其然,而不自知其老之將至也。又如"好古敏以求之",自是謙辭。"學不厭,教不倦",亦是謙辭。當時如公西華子貢自能窺測圣人不可及處。蓋圣人處己之謙若平易,而其所以不可及者亦在其中矣。觀圣人若甚慢,只是你趕他不上。〔人杰〕〈螢,中"蟲改田"〉錄云:"子貢、公西華亦自看得破。"
問"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曰:"圣人全體極至,沒那不間不界底事。發憤便忘食,樂便忘憂,直恁地極至。大概圣人做事,如所謂'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直是恁地!"〔燾〕
問:"'發憤忘食',未知圣人發憤是如何?"曰:"要知他發憤也不得。只是圣人做事超越眾人,便做到極處,發憤便忘食,樂便忘憂。若他人,發憤未必能忘食,樂處未必能忘憂。圣人直是脫灑,私欲自是惹不著。這兩句雖無甚利害,細看來,見得圣人超出乎萬物之表!"〔〈螢,中"蟲改田"〉〕
因說"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曰:"觀天地之運,晝夜寒暑,無須臾停。圣人為學,亦是從生至死,只是如此,無止法也。"〔僩〕
為學要剛毅果決,悠悠不濟事。且如"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是甚么樣精神!甚么樣骨力!因說胡季隨。〔學蒙〕
"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與"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二章固不出乎略無人欲、渾然天理之意。要各隨其頭面,看他意思如何。譬之皆金也,做盞時是一樣,做釵時是一樣。須是隨其意思,見得分明方好。不然,亦只鶻突而已。"發憤忘食",是發憤便能忘食;"樂以忘憂",是樂便能忘憂,更無些小系累,無所不用其極,從這頭便默到那頭,但見義理之無窮,不知身世之可憂,歲月之有變也。眾人縱如何發憤,也有些無緊要心在;雖如何樂,終有些系累在乎中。"不怨天,不尤人",樂天安土,安於所遇,無一毫之私意。"下學上達",是天人事理,洞然透徹,無一毫之間隔。圣人所謂上達,只是一舉便都在此,非待下學后旋上達也。圣人便是天,人則不能如天。惟天無人許多病敗,故獨能知之。天非真有知識能知,但圣人有此理,天亦有此理,故其妙處獨與之契合。釋氏亦云:"惟佛與佛,乃能知之。"正此意也。〔伯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