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 論語十六
德是道之實,仁是德之心。〔道夫〕
行夫問"志道,據德,依仁,游藝"。曰:"'志於道',方是要去做,方是事親欲盡其孝,事兄欲盡其弟,方是恁地。至'據於德',則事親能盡其孝,事兄能盡其弟,便自有這道理了,卻有可據底地位。才說盡其孝,便是據於孝。雖然如此,此只是就事上逐件理會。若是不依於仁,不到那事親事兄時,此心便沒頓放處。'依於仁',則自朝至暮,此心無不在這里。連許多德,總攝貫穿都活了。'志於道',方要去做。'據於德',則道方有歸著。雖有歸著,猶是在事上。'依於仁',則德方有本領。雖然,藝亦不可不去理會。如禮樂射御書數,一件事理會不得,此心便覺滯礙。惟是一一去理會,這道理脈絡方始一一流通,無那個滯礙。因此又卻養得這個道理。以此知大則道無不包,小則道無不入。小大精粗,皆無滲漏,皆是做工夫處。故曰:'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恪〕
"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先生曰:"志者,心之所之。道者,當為之理,為君有君之理,為臣有臣之理。'志於道'者,留心於此理而不忘也。德者,得也。既得之,則當據守而弗失。仁者,人之本心也。依,如'依乎中庸'之依,相依而不舍之意。既有所據守,又當依於仁而不違,如所謂'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是也。'游於藝'一句,比上三句稍輕,然不可大段輕說。如上蔡云'有之不害為小人,無之不害為君子',則是太輕了。古人於禮樂射御書數等事,皆至理之所寓。游乎此,則心無所放,而日用之間本未具舉,而內外交相養矣。"或言:"'志於道',正如顏子仰高鉆堅,以求至乎圣人之地否?"曰:"若如此說,便是要將此心寄在道里面底說話。道只是人所當行之道,自有樣子。如'為人父,止於慈;為人子,止於孝'。只從實理上行,不必向渺茫中求也。"〔謨〕
叔器說"志於道"云:"知得這個道理,從而志之。"曰:"不特是知得時方志,便未知而有志於求道,也是志。德,是行其道而有得於心。雖是有得於心而不失,然也須長長執守,方不失。如孝,行之已得,則固不至於不孝;若不執守,也有時解走作。如忠,行之已得,則固不至於不忠;若不執守,也有時解有脫落處。這所以下一'據'字。然而所以據此德,又只要存得這心在。存得這心在時,那德便自在了,所以說'依於仁'。工夫到這里,又不遺小物,而必'游於藝'。"叔器因言:"禮樂射御書數,自秦漢以來皆廢了。"曰:"射,如今秀才自是不曉。御,是而今無車。書,古人皆理會得,如偏旁義理皆曉,這也是一事。數,是算數,而今人皆不理會。六者皆實用,無一可缺。而今人是從頭到尾,皆無用。小兒子教他做詩對,大來便習舉子業,得官,又去習啟事、雜文,便自稱文章之士。然都無用處,所以皆不濟事。漢時雖不以射取士,然諸生卻自講射,一年一次,依儀禮上說,會射一番,卻尚好。今世以文取士,如義,若教它依經旨去說些道理,尚得。今卻只是體貼字句,就這兩三句題目上說去,全無義理!如策,若是著實論些時務,也尚得。今卻只是虛說,說得好底,刬地不得!"包顯道言:"向前義是先引傳、注數條,后面卻斷以己意,如東坡數條,卻尚得。"先生然之。〔義剛〕
或問"志道,據德,依仁,游藝"。曰:"德是行來行去,行得熟,已成個物事了。惟這個物事已得於我,故孝也是這物事流出來做孝,忠也是這物事流出來做忠。若只說為子盡孝,為臣盡忠,這只說得盡,說德不得。蓋德是得這物事於我,故事親必孝,必不至於不孝;事君必忠,必不至於不忠。若今日孝,明日又不孝;今日忠,明日又不忠,是未有得於我,不可謂之德。惟德是有得於我者,故可據守之也。若是未有得於我,則亦無可據者。"又問:"此是成德否?"曰:"便恁地說,也不得。若做這物事未成就時,一個物事是一個物事在,孝只是孝,忠只是忠。惟做來做去,湊足成就一個物事貫通時,則千頭萬件,都只是這一個物事流出來。道家所謂'安養成胎',蓋德是百行之胎也。所以君子以成德為行。'依於仁,'仁是個主,即心也。'依於仁',則不失其本心。既不失其本心,則德亦自然有所據。若失其本心,則與那德亦不見矣。'游於藝',蓋上三句是個主腦,藝卻是零碎底物事。做那個,又來做這個,是游來游去之謂也。然亦不可游從別處去,須是'游於藝',方得。"又云:"說行時,只可言'志於道',不可謂之德。"又云:"成德,只是要成此德。"〔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