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婦容是指婦女端莊的儀容。《兒女英雄傳》闡述道:婦容“須要坐如鐘,立如松,臥如弓,動不輕狂,笑不露齒;總說一句,便是‘端莊’兩個字”。如果說早年的楊二嫂“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么高,嘴唇也沒有這么薄,而且終日坐著”,以色相招攬顧客,已無幾分端莊的話,那么今日“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象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的楊二嫂,言語莽撞,手腳又不干凈,撈著一個狗氣殺竟“飛也似的跑了”,簡直無一點端莊可言,活脫脫是個母夜叉。楊二嫂的容態與“婦容”的要求格格不入,正表現出這個形象的反封建禮教的意義和價值。
婦功是指紡織、刺繡、縫紉等。《后漢書•曹世叔妻》說:“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往日的“豆腐西施”“終日坐著”不事婦功。眼前的“圓規”,快嘴利牙,愛管閑事,能安心紡織、刺繡、縫紉等事嗎?實際上,“沒有系裙”已暗示她不管“酒食”之類家務;“自從我家收拾行李以來,本是每日必到的”,更是明明白白地寫她未“專心紡績”等,而只想占別人便宜。
可見,楊二嫂的言行與“四德”要求迥異。她不顧清規戒律,無視尊卑秩序,由著自己的性子,表現出反封建反禮教的思想傾向。因此,楊二嫂的肆無忌憚,具有人性解放的意義。從這個角度來說,她比逆來順受的閏土積極而有價值。
二、楊二嫂是舊社會的畸形兒
《故鄉》中,楊二嫂與閏土處處形成鮮明對比。不少論者以為楊二嫂的“尖刻自私襯托了閏土的憨厚樸實”。其實,遠不止此。
“我”與閏土久別重逢,“很興奮,但不知道怎么說才好”,親熱地叫一聲:“閏土哥”!可是,閏土“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地叫道:‘老爺!……’”這一段神態描寫,寫出了閏土的自卑,寫出了“我”與閏土之間的鴻溝。在封建等級思想的摧殘下,閏土失去了少年時代的小英雄氣概。更可怕的是他還用這種精神鴉片麻醉后代:他不僅自己以身作則,一句一個“老爺”地叫“我”,而且拖拉兒子給“我”磕頭、打拱。當母親讓他與“我”如兒時“哥弟稱呼”,他卻振振有辭道:
“阿呀,老太太真是……這成什么規矩。那時是孩子,不懂事……”
又是固執己見,堅持“規矩”,又是檢討過去,自責“不懂事”,善良的閏土竟變成尊卑觀念的保護者。楊二嫂與他恰恰相反。前面已說過,楊二嫂對“我”毫不恭敬。在她眼里,“我”雖然有錢有勢有地位,可仍是一個小輩,所以叫一聲“迅哥兒”,表示長者對后生的親昵,更表示她和“我”的平等。閏土對“我”恭敬而墨守陳規,言必稱“老爺”;楊二嫂對“我”譏諷而多多冒犯,藐視“我”的尊嚴。閏土說話吞吞吐吐,斷斷續續,謙恭但含糊,見出他的遲鈍和顧慮重重;楊二嫂快人快語,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信口雌黃。一個“麻木”得可卑可嘆,一個“恣睢”得可恨可怕,二者相互映襯,即楊二嫂的敏捷襯托了閏土的愚拙,閏土的謙卑反襯了楊二嫂的放肆,缺一不可。
閏土是地道的中國農民的典型,在他身上有著中國農民的傳統美德:勤勞、樸素、憨厚、誠實。這是廣大讀者公認的,恕不贅述。楊二嫂是個具有代表性的小市民,在她身上攜帶著舊商人的病菌:刻薄、貪利、自私、狡猾。為了自身利益,她先是大言不慚地直接索要財物;未達目的,便曲意奉承討好,甚至胡說八道,公然造謠;仍不奏效,就冷嘲熱諷,強行要東西。明要不成,干脆暗偷,“將我母親的一副手套塞在褲腰里”,硬偷走了。不僅如此,她“每日必到”,東尋西覓,無非是想多撈點什么。一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個碗碟來”,便以功臣自居,竟自說自話“拿了那狗氣殺……飛也似的跑了”。這已近乎搶掠了。楊二嫂卑鄙、庸俗的劣跡,顯示了社會的病態。作者對楊二嫂損人利己、惟利是圖的處世哲學,持批判的態度。然而,鄉下的閏土終于麻木,鎮上的楊二嫂日益恣睢,都是特定的社會環境使然。這就深刻地揭示:辛亥革命不但沒有解救農民,反而使他們更加貧困、愚昧,甚至連鎮上的小市民也破產、墮落。可見,楊二嫂這一藝術形象,使小說的主題思想更完善和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