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
細細體會,魯迅先生對楊二嫂的“恣睢”,并非一味否定,而是有所肯定。且不說,他把“恣睢”與“展轉(zhuǎn)”、“麻木”并列,肯定是生活所迫;就是從“我”的心理描寫中,也隱隱約約透露這樣的信息:
故鄉(xiāng)的山水也都漸漸遠離了我,但我卻并不感到怎樣的留戀。我只覺得我四面有看不見的高墻,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氣悶
“高墻”是什么?魯迅在一九二五年《為俄文譯本寫的<阿q正傳>序=說得很清楚:“在我自己,總仿佛覺得我們?nèi)巳酥g各有一道高墻,將各個分離,使大家的心無從相印。這就是我們古代的聰明人,即所謂圣賢,將人們分為十等,說是高下各不相同。其名目現(xiàn)在雖然不用了,但那鬼魂卻依然存在。”“高墻”就是封建等級觀念。正是這一“鬼魂”導致了“我”、閏土、楊二嫂的“隔絕”,使“我”變成孤獨,非常氣悶。這就是說,“我”希望拆毀這堵高墻,與閏土和楊二嫂心心相印。可見,“我”雖然“怕”楊二嫂,可是并不排斥她。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和閏土的“希望”,都是供人盲目崇拜的“偶像”,有麻痹作用,無實際效果。這種希望,不可能實現(xiàn),有也如同無,所以“無所謂有”。“我”憧憬的美妙的景象中,少了一個勇武的小英雄,終于使“我”恍然大悟:希望就象路,是由許多人走出來的!這里作者借“我”的思想覺悟,號召彼此“隔膜”的人們,求同存異,取長補短,共同開拓新路!“走的人多”,當然不只是“我”和閏土,還有楊二嫂們。開拓新路,要靠“大家”;摧毀“高墻”,更需要楊二嫂那種“恣睢”精神。毫無疑問,楊二嫂是拆墻、拓路大軍中的一員。
凡此種種,都說明魯迅先生對楊二嫂并非一棍子打死。作者塑造這個人物形象,既有嚴厲的批判,也有真誠的同情,甚至還有含蓄的肯定。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正在于:“我”應(yīng)該團結(jié)閏土、楊二嫂,開創(chuàng)理想的道路。
綜上所述,楊二嫂是我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孕育的小市民形象。市民婦女,比較注重現(xiàn)實的個人利益,不愿聽人擺布自己的命運。因此,一方面她們敢于沖破等級觀念、宗法思想的束縛,另一方面她們?nèi)涡酝秊椤⒉幌p人利己。楊二嫂沒有我國封建時代婦女的溫良忍耐的品格,她是扎根于商品經(jīng)濟的孤島、生活在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汪洋而畸形發(fā)展的典型,所以客觀上她有反封建專制的要求,主觀上又不可避免地沾染小私有者的劣行。作者塑造楊二嫂,不僅僅是為了反襯閏土,也不僅僅是為了從側(cè)面說明農(nóng)村衰敗。楊二嫂固然損害了別人,可是更重要的在于她也是一個被損傷、被欺凌的人,是“我”和閏土的同路人。小說的字里行間,透露了作者的這個思想。所以說,《故鄉(xiāng)》不僅揭示了閏土痛苦生活的現(xiàn)實和根源,而且巧妙表達了作者希望不要“大家隔膜”,共同開拓新生活之路的強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