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我”對閏土和楊二嫂的感覺,也截然相反。舊日的楊二嫂,“我”“完全忘卻了”。她的出現,使“我吃了一嚇”,“愕然了”。面對她的嗤笑、冷笑,“我惶恐著,站起來說。”這些都是緊張心理的反應,情不自禁。當她大放厥詞后,“我知道無話可說了,便閉了口,默默的站著。”這是出于無奈而有意回避。耳聞目睹楊二嫂的言行,“我”的心理呈現“吃驚——害怕——氣憤——冷靜”等階段。當母親提起閏土,“我的腦里忽然閃出”少年閏土的形象,并關切地詢問:“他,——怎樣?”話語中飽含深情。“我”看到衰老的中年閏土,“不由得非常出驚,慌忙站起身,迎著走去。”可是一聲“老爺!”好似一桶冰水把“我”的熱心澆得冰涼,“我也說不出話。”“我”覺得閏土“仿佛石像一般”,“像一個木偶人了。”對閏土,“我”心理反應是“聯想——興奮——失望——憐憫”。面對閏土和楊二嫂,表面看來“我”有過類似的心理反應:驚奇和沉默,實則完全不同。楊二嫂的言行肆行無忌使“我”“愕然”;而閏土的衰老、呆滯使“我”“非常出驚,慌忙”。前者因陌生而害怕,后者是出于熟識而關心。楊二嫂肆力擺脫一切羈絆,無中生有地捏造,使“我”氣得“無話可說”,這種沉默是不滿和厭煩的表示;閏土竭力維持封建的精神桎梏,使“我”失望而“說不出話”,這種沉默含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同情。
總之,楊二嫂是那個時代的產物。作者描寫楊二嫂,幾乎沒用一個褒詞,而有不少貶詞,但是這不能說明作者徹底否定這個人物,正如作者曾用許多褒詞形容閏土、處處透露對他的憐恤,并非全盤肯定這個形象一樣。楊二嫂這一藝術形象,蘊涵揚棄因素,作者對她既批評,又同情。當然,作者對這兩個人物采用不同的表現手段,對閏土是先揚后抑,為抑而揚;對楊二嫂則抑而不揚,抑中暗揚。同時,楊二嫂和閏土缺一不可,他們相輔相成,相互補充,共同表達了主題思想。逆來順受的閏土和任意胡為的楊二嫂,從正反兩方面表現了民眾的可卑可哀。這正如同魯迅的《藥》,用華小栓和夏瑜兩個形象,表現了民族悲劇。
三、楊二嫂是“我”和閏土的同路人
離開故鄉時,“我”的心情非常復雜。看見宏兒和水生親親熱熱的樣子,油然產生種種聯想:
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愿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展轉而生活,也不愿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 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
很清楚,這里的“大家”包括“我”、閏土、“別人”。“別人”,是指楊二嫂,但又有更廣泛的含義。“恣睢”即放縱,就是不加約束,不守規矩,沒有禮貌,任意胡來。從小說內容看,“辛苦恣睢”是指楊二嫂。她從“豆腐西施”到“細腳伶仃的圓規”,顴骨高了,嘴唇薄了,不再“終日坐著”,是很辛苦的;她鋒利尖刻、毫無顧忌的言語,明要暗偷、順手牽羊的行為,完全是縱情妄為。她的言行引起“我”的不滿,造成“我”與她的隔膜。但是她畢竟也是受壓迫、被損害的人。三個“辛苦”并列,暗示“我”、閏土、楊二嫂雖有差別,而仍處在同一社會層面——被統治被羈勒的地位。用“別人”代替楊二嫂,不僅表現了“我”對她的輕蔑,而且擴大了楊二嫂形象的內涵,表明了這個人物的一般意義,即泛指許許多多像楊二嫂一樣“辛苦恣睢”的人們。這些人,都屬于“我們”這一范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