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單元復習知識梳理
(選自《名作欣賞》1998年第3期)
三、哀人間之隔膜,探人生之新路(沈振煜)
凡了解一點魯迅生平的人都知道,《故鄉》是一篇取材于作者親身經歷的小說,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在生活中都有“原型”可考。魯迅自19xx年隨民國教育部北遷赴京供職之后,曾于1919年底返回故鄉,將全家遷居北京。他當時的生活經歷、思想狀況以及和童年時代的朋友──農民章運水見面的情景,在小說《故鄉》中都有如實的反映。不過,作品并非作者故鄉行的紀實,而是以敘事主人公“我”回鄉遷居的經歷為線索,描述那一時代中國農民的生活遭際與精神病苦,抒寫作者對現實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關系相互隔膜的深沉憂慮,以及打破彼此隔膜、探求人生新路的執著信念。
小說開篇即寫道:“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去。”可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卻呈現出一派凋敝的景象:“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故鄉是美麗的,但此刻又說不出它的美麗和佳處來。故鄉蕭索的景象和敘事主人公悲涼的心境相融合,一開始就為全篇定下了抑郁深沉的抒情基調。
“我”到家后,和母親談起家事,母親便提起了閏土──“我”童年時的好朋友。頓時,“我”的腦海里閃現出了一幅“神異的圖畫”:深藍的天空,金黃的圓月,海邊的沙地,碧綠的西瓜……其間,活躍著一個項帶銀圈、手捏鋼叉的少年,英姿勃勃地守護著一望無際的瓜地。這個富有生活情趣的童話般境界里的小主人公,便是農民的兒子閏土。以下,作者以相當長的篇幅,充滿抒情詩意的筆觸,細膩地憶寫了“我”和閏土童年時的友誼與歡樂。雖然那時的“我”是一個少爺,閏土是“忙月”(短工)的兒子,但孩子的心靈世界還沒有被社會污染,他們在一起并不分尊卑貴賤。兩人見面不到半日,便熟識起來了。從閏土那里,“我”聽到了許多新鮮有趣的事兒:雪地里裝捕鳥,夏日到海邊拾貝,月亮地下守瓜刺猹,潮汐來時看跳魚兒……這些,不禁使“我”發出了由衷的贊嘆:“阿!閏土的心里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是的,生長在海邊農家的閏土,從小便掌握了勞動的本領,懂得許多自然與生活的知識,他是那樣的聰明伶俐、勇敢能干,很快就成了“我”難舍難分的小伙伴。兩個孩子之間,建立起了一種純真無邪、親密和諧的關系。“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里,哭得不肯出門”,但分別是不可避免的,而且這一別便是將近30年。此刻,這一切美好的回憶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我”這才發現,美麗的故鄉的影像,正存活在自己童年生活的回憶中,它與少年閏土的可愛的形象、與孩子間純潔無瑕的友誼交融為一體,正是他心中那種和諧的人際關系的理想的象征。
可是,冷酷的現實隨即摧毀了美好的影像。兩位老友會面的情景實在出人意料。“我”一見到閏土,“不由的非常出驚”,因為中年閏土外貌的變化太大了。“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他的眼睛周圍腫得通紅,“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早先“紅活圓實的手”,也變得“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而更令“我”驚異的,是閏土精神狀態的變異。見到30年來時時惦念的童年好友,閏土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老爺!……’”這“老爺”二字,使“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一聲“老爺”的稱呼,道盡了閏土在封建等級制度下所遭受的精神壓迫和痛苦,也刻畫出了農民閏土與知識分子“我”之間關系的隔膜。在封建思想意識的毒害下,閏土的心靈世界已經變得麻木了,麻木得反而去維護壓迫他的封建等級觀念。否則,他便認為是不“規矩”,“不懂事”。問到他的景況,“他只是搖頭;臉上雖然刻著許多皺紋,卻全然不動,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我”要閏土挑一點舊家具,閏土卻特意要了香爐和燭臺,這便暗示他日后將在求神拜佛中進一步麻醉自己。作者以畫龍點睛式的議論,揭示了致使閏土“苦得像一個木偶人”似的社會原因:“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即封建軍閥與官僚地主的黑暗統治。不過,作品著重表現的,還是封建等級制度和等級觀念對農民及一般群眾精神上的壓抑與毒害。最使作者痛心的,是閏土的愚昧、麻木,是閏土和“我”之間和諧關系的變異與幻滅。在小說中,閏土與“我”久別相見之前,還插入了一個小市民楊二嫂的表演。楊二嫂是“我”家的近鄰,她已由年輕時有名的“豆腐西施”變成了外形如同細腳伶仃的“圓規”般的老女人。她來到“我”家,是專為撿便宜的。故而,她硬說“我”闊了,“放了道臺了”,“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并且根本不聽“我”的辯解。以后還誣稱閏土將碗碟埋在灰堆里,自己則乘機明拿暗偷“我”家的東西。其尖嘴利舌、貪財愛小的性格特征,不僅對閏土淳樸誠實的品性是一個襯托,而且從另一方面展示了當時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隔膜。作者正是從這一角度出發,深入地揭露了封建等級制度、等級觀念的罪惡。同時,又將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表述了打破彼此間的隔膜,再探人生新路的執著信念與追求。作品中描寫的水生與宏兒,分明是閏土與 “我”親密關系的延伸。“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愿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展轉而生活,也不愿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作者所執著追求的,不僅是要重建兒時那種和諧的人際關系,而且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嶄新的 “人”的生活!